文｜方舟子
上次我谈到了中山大学第二附属医院“集体得癌”事件，有些人对我的解释不服气。其实这并不是一个新的话题，我以前已经谈到过类似的话题了。例如在疫情期间，有些人在网上反映说，他们接种了科兴疫苗后得了癌症。我当时解释过：癌症是一种慢性病，不可能接种疫苗之后马上就让人得癌症，虽然科兴疫苗有很多问题，但那是另外一回事。更早一点，有人在网上说，他租了公寓住进去后得了癌症，认为是公寓装修甲醛超标让他得癌症的。我当时也说了：癌症是一种慢性病，不可能由于公寓装修甲醛超标就让人马上得癌症。
这次也是老调重谈，但很多人就是不服。有人说，你说的是自然得癌症，生长比较缓慢，这是诱发得的癌症，那可不一样，接触大剂量的致癌物会让肿瘤生长很快的。致癌物只是增加了得癌症的风险，剂量很大也只是让得癌症的概率增加了很多，并不会让肿瘤的生长加速。还有人说，你别说得那么肯定，如果实验室用的致癌物不能让肿瘤生长加速，用它建造肿瘤模型，为什么几个月就能够让老鼠长出肿瘤呢？我上次已经说过了，老鼠和人是不一样的，代谢的速度不一样，细胞分裂的速度也不一样，所以不能拿老鼠肿瘤的生长速度来对比人的肿瘤的生长速度。老鼠生下来几个月之后就性成熟了，就可以生小老鼠了，你能做得到吗？老鼠的寿命也就两年左右，它活一年大概相当于人活三十几年，老鼠的几个月也就相当于人的十几二十年，它几个月得肿瘤相当于人过了十几二十年得肿瘤。
还有人说，你说实验室这十几年来总共200人，有那么一两个人得癌症，概率才1％，并不算高，没有异常，我认识的100个人，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得癌症呢？可见1％的概率是很高的。这种概率问题不能拿自己身边的人作为例子，是要看统计的。美国的统计结果是，现在的美国人口中大约5％是癌症患者，概率比1％高多了。不过，癌症主要是“老年病”，大部分是老年人得的，实验室的人相对比较年轻，所以1％的概率可以说既不高也不低，不算异常。其实，拿一两个病例来算概率本来就不对，否则我们找一个癌症患者的家庭，家庭成员才那么几个人就有一个得了癌症，这个家庭得癌症的概率高达10％、20％，是不是说明这人家里有啥问题呀？
一般网友不是生物医学专业的，所以对一些基本概念搞不清楚，有这样那样的疑惑是可以理解的，但有不少号称是生物医学专业的人也在这个问题上搅浑水。美国有一个华人药剂师经常在网上做所谓的医学科普（药剂师跟医学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），很多都是乱说的，我以前批过这个人，他现在也出来搅浑水。他说癌症并不是慢性病，也可以发展得很快，不然的话怎么会有儿童癌症？这就是不懂装懂搅浑水。我们现在说的是成年人得癌症，成年人得癌症跟儿童得癌症是很不一样的。
儿童之所以会得癌症，有大约10％是遗传的，属于遗传病，是从父母那里遗传下来的，天生就带了癌基因，所以很快就得癌症。还有一部分是由于孕妇接触到了某种致癌的因素，比如受到了大剂量的核辐射，或者抽烟、酗酒，就有可能发生致癌的突变，让胚胎长出了癌细胞，等小孩生下来，过十来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得癌症，并不奇怪。有很多的儿童癌症究竟是什么因素引起的，我们目前还不清楚。但不能以儿童癌症来证明癌症不是慢性病。而且，儿童癌症跟成年人癌症很不一样的是，它主要就三种类型：白血病、脑瘤或中枢系统癌症、淋巴瘤。最主要、最多的是白血病。白血病跟其他的癌症不同，是非实体瘤。非实体瘤比实体瘤的生长速度要快得多，特别是儿童，白血病从发生到能够检测出来要快得多。如果接触到了致癌的因素，比如大剂量的核辐射，有可能过几年在儿童身上就能够检测出得了白血病。我们现在讲的不是这些情况，中山二院的癌症病例都是实体瘤，胰腺癌、乳腺癌、滑膜肉瘤，不能拿儿童的癌症做对比。
国内有一个呼吸科医生说，中山二院之所以会“集体得癌”，是因为癌症会相互传染，同一个实验室的人有一个得了癌症，就会传给别人。有个别类型的癌症的确会传染，是由病毒导致的。其中最著名的是宫颈癌，它是由病毒引起的一种传染病，发现这个现象的人得了诺贝尔奖。但是，这在癌症中属于特殊情况，绝大部分癌症都不传染，跟病毒没有关系。我们现在讲的胰腺癌、乳腺癌、滑膜肉瘤，都不是病毒引起的，是不传染的。如果这位呼吸科医生发现其中哪一种是病毒引起的，是能够传染的，也可以去拿诺贝尔奖了。
据说，该实验室的人得了胰腺癌之后，实验室的老板就把她踢出了聊天群。还有人揭发说，实验室的老板有学术不端行为。这些都只能说明实验室的老板不是一个好人，可能在作风、为人、学术道德方面存在问题，但跟实验室有什么因素能够让人“集体得癌”完全是两回事。不能拿老板道德有问题，来证明实验室存在着什么神秘因素能让人“集体得癌”。
据说这件事成了热点之后，医院就以消防的名义把实验室拆了。这事如果是真的，那也只能说明院方觉得实验室存在着什么问题经不起查，怕查。因为现在成了舆论的焦点，上级可能派工作组去查实验室，实验室可能真的在管理方面存在着什么问题，怕被查到，就把实验室拆了。这当然有可能，说明院方的确心里有鬼。但是心里有鬼不等于有“集体得癌症”这种事，不等于就有什么特殊的因素能让人“集体得癌”。医院可能会因为别的原因害怕查，而不是因为什么能让人“集体得癌”的事怕查，二者不能混为一谈。甚至有可能实验室本来没啥事，但由于院方、领导不懂，害怕了，干脆就把实验室拆了，反而显得心虚了。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，是很愚蠢的做法，不过中国的很多领导本来就很愚蠢。但不管怎样，拆实验室不能证明“集体得癌”的确是真的。
引发这个事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公信力的问题。人们不相信院方的解释，尤其是院方的所作所为让人觉得鬼鬼祟祟的，有鬼就让人更没法相信。一开始就让人们认为有问题，再怎么科普，再怎么解释，还是会有很多人固执己见。要让人们改变一开始的看法并认错，是非常难的，而且这些人还一个个认为比我更懂生物医学，更懂怎样分析问题。
2023.11.9.录制
2024.1.7.整理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