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玄昌:审视课本上的逻辑(二)

自古经典多鸡汤,从来格言偏废话。古人的“智慧”,许多时候是把一个简单问题给复杂化(本文根据作者在北京大学科学素质公开课内容整理。请阅读:《审视课本上的逻辑(一)》)。
我在之前做转基因科普的过程中,最常遇到的一种说法是:科学是把双刃剑。估计大家对这句话都不会陌生。我没有去考察这句话最初出于何处,总之,每当讨论一项具体的技术应用时,常常会有一些故作深沉的“智者”用这句话来“警示”我们。我们暂时不去追究这句话的正确性(实际上,说这句话的人往往是把科学与技术弄混了,科学作为人类认识自然规律的一种方法,是否对人类存在威胁的一面需要另行分析),且先问一句:这个世界上,你能找到哪一种不是“双刃剑”、永远只有利于人类的具体事物吗?太阳对于人类来说够重要了吧,但它最终会变成蓝巨星把地球烤焦、吞没;氧气对于人和动物来说不可或缺,但过高的氧压却会对身体造成损伤甚至致死。开一句玩笑,剑都是双刃的,单刃的那是刀。如此看来,“科学是把双刃剑”就是一句废话,你可以将“科学”两个字替换成任何一项其他事物。技术的应用当然要慎重,我们无需从一句废话中获得启迪或警示。

但在中国,这类废话却很有市场,人们常常会把这类废话的提出者当成智者。分析其原因,可发现公众普遍容易迷失于辩证思维。

我们中学里有一篇课文,叫《塞翁失马》,出自《淮南子》,其主题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”可谓尽人皆知。如果遵从这套思维,我们会发现任何事物都难有明确结论,很容易陷入一种不可知的陷阱。其实我们如果遵从形式逻辑的思维模式,结论就变得很简单:塞翁失马,当然是坏事;至于这匹马把胡马引来,那是“塞翁得马”,我们要分析的主体已经变了。“塞翁失马”与“塞翁得马”之间,并不构成必然的联系,塞翁所遇到的,只不过是一次极小概率的偶然事件而已。同样,塞翁的儿子后来骑马摔断腿,与“得马”之间也不构成必然关系;儿子断腿与免于服兵役似乎有一定必然性,但战争的发生却是偶然的。我们仔细想想就会明白,即便是塞翁自己,也不会故意让自己的马走失,或者故意让自己的儿子提前摔断腿;所谓的“焉知非福”,不过是一种自我宽慰罢了。

我这样说,似乎显得很是缺乏“智慧”。但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塞翁这种撞大运式的“智慧”。务实一点的分析是:“失马”之后,要做的工作是看好其他马匹以免再次走失;“得马”之后,最紧要的是做好卫生防疫工作,预防原本分开的两个马群相互传染疾病(当然,古代不具有这方面知识),同时提防新来的马匹因不服管束而造成破坏,包括年幼的儿子骑陌生马匹的风险。所有这些,都是在理性思考的基础上具体分析高概率事件,而非虚无缥缈地撞大运。

古代中国类似于“塞翁”一样的辩证高人很多;在这种思想指引下,许多莫名其妙的格言会永远不可证伪(当然也不可证实),比如“邪不压正”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”等等,如果你找到相反的事实,它会说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”。其实你把善恶果报的结论颠倒,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维护其“正确性”。

再说说另外一种现象。我看过几届全国大学生辩论赛,每一届、每一场比赛都有一个共同特征:辩手们用得最多的手段就是类比,大家都不断用类比来证明辩论主题的正确或谬误。其中多数类比经不起推敲,但辩手们很少能指出对方类比不当的一面,多数情况下是以另外一些类比(其实常常也是不当类比)来对抗。

我们中学课本上,以及古典名著中,类比手法简直无处不在,这或许是如今大家都习惯于用类比来说明问题的重要原因。大家都熟悉的成语“海纳百川有容乃大”“壁立千仞无欲则刚”,以物喻人的同时,不知不觉就用了不当类比。对于一个人来说,“有容”未必“大”,“无欲”也未必 “刚”。实际上,无原则的宽容对社会可不是好事,大众对于物质的合理欲望则会推动社会进步。

另一个案例是庄子与惠子的“子非鱼”与“子非我”之争。实际上,从“子非鱼,安知鱼之乐”到“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鱼之乐”,“知”的主体与客体都已经发生变化了,不可类比。我们的中学语文老师,却很少能清楚地指明这一点。

恰当的类比有时可以让人更直观地看清问题本质,不当类比则可能让自己和听众都误入歧途。类比可以用,但必须慎用。(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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